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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嘉里:艺术批评,听谁的?
美国艺术家杰夫·昆斯(Jeff Koons)恐怕是当代艺术世界中最富争议的人物之一。一方面,他的创作广受藏家追捧,比如雕塑《兔子》(Rabbit)便于今年打破了在世艺术家拍卖记录;另一方面,针对他的质疑声从未消散过。昆斯的作品曾被艺评人罗萨琳·克劳斯(Rosalind Krauss)用“令人反感”来形容。 昆斯的例子是否说明如今的艺术界是否越来越来越重视商业价值,而批评家的话语权逐渐减弱?中国的艺术界同样存在以市场为导向与明星艺术家主导的问题。除了艺术资本化的冲击,还有哪些因素迫使严肃的艺术批评日益边缘化的局面?Artsy 与批评家、学者、画廊主、藏家进行对话,开启重塑艺术价值与批评系统的讨论。 卢迎华 墨尔本大学艺术史博士学者、批评家、北京中间美术馆馆长
艺术市场的兴起让艺术的商业价值越来越受到重视,在市场的冲击下,艺术批评如何保持独立性?媒体对艺术的关注拓宽了民众获取艺术知识的渠道,艺术评论是否需要“走向大众”?这些已经成为当下的批评家需要思考的问题。 在谈及艺术批评的独立性以及批评家与读者的关系时,卢迎华说道:“任何实践真正的独立性都是内在于实践者的,艺术批评也同理,它并不取决或受制于艺术市场。艺术评论者要为自己所写的文字负责,文字要有所意味,要有的放矢。能被商业化的艺术在艺术世界中只占其中一小部分,商业参与艺术理论建设是有其局限性的。今天在大众传播中,商业与艺术的关系变得可视,但是对于整个艺术行业来说,这只是冰山一角。” 在卢迎华看来,艺术批评作为一项专业领域的写作,“始终要面向有准备的读者”。但这并不意味着艺术批评要将大众排除在外,民众依旧能从中获取艺术知识,她认为“艺术批评不以‘走向大众’为目的,介绍性、普及性的文字与严肃的艺术评论要有所区分。” 卢迎华的另一个身份是中间美术馆的馆长。她认为机构应与实践者共同去摸索更具视野与专业性的艺术评论工作。“如何使艺术评论更具有历史的视野,更宽阔和包容地向我们自身的经验敞开,不完全沿用被普遍内化了的西方艺术评论的方法和视角,这些都是我们长期思考和探索的问题。”从去年起,中间美术馆开始组织与艺术批评相关的活动,其中包括近期举办的圆桌讨论“矮檐与高地——论艺术批评的误区”。讨论由写作者、艺术家郭锦泓和周婉京创立的写作与讨论平台“七夜评论 Sunday Review”共同发起,从不同的出发点解读当下艺术批评的困境,同时对一些落入俗套的艺术创作给予客观的分析。 邵亦杨 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副院长、教授 邵亦杨教授 邵亦杨目前在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艺术史,她在研究中多次就艺术评批的“存亡”问题进行讨论。作为第六届国际艺术评论奖(IAAC)的评委之一,她在央美主持了一场名为“艺术家真的需要批评家吗”的研讨会,与学者、策展人以及艺术家一同探讨艺术批评的发展困境。在接受 Artsy 采访时,邵亦杨指出艺术批评的危机出现在20世纪60年代后,其中很重要的一个转折点是美国哲学家丹托(Arthur Danto)提出的艺术“死亡论”,丹托以波普艺术将日常生活品视为艺术为例子让我们重新去审视“什么是艺术”。对于艺术的重新定义也就意味着原有的美学标准失去约束力。丹托的艺术“终结”论给艺术家的创作带来无限自由,让他们免于受到美学的限制;再加上艺术圈分工界限的打破,策展人开始与批评家争夺话语权,这些都加速了艺术批评权威性的瓦解。 除了外部因素的冲击,批评家自身存在主观化与武断判断的局限性:“艺术评批很多时候是评批家在表达个人的看法,它很容易造成主观和片面化的判断。比如最有影响力的批评家之一格林伯格(Clement Greenberg),他对抽象表现主义的推崇确实对其发展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但另一方面他对波普艺术嗤之以鼻。可我们今天看到波普是艺术史里的重要一章。所以说,我们要强调艺术史与理论的重要性,而不是市场或批评家的个人权威。” 邵亦杨认为艺术批评在中国面临的主要挑战是目前还缺乏批评机制,而且整体艺术教育水平偏低,“艺术批评很重要的价值在于它能带来独立的思考与挑战性,它强调对于社会的反思和批评。因此,批评家有两种责任:一方面应该尽量做到引导大众如何欣赏艺术品,提高社会的美育水平;另一方面要对艺术作品进行更深入的解读,在艺术批评上起到对社会和文化的警醒和反思作用,这也是批评的意义所在。” 乌利·希克(Uli Sigg) 收藏家、中国当代艺术奖(Chinese Contemporary Art Award-CCAA)创始人 过去20年间的中国当代艺术界,瑞士藏家乌利·希克(Uli Sigg)始终在场。这期间,赞誉与争议并存。关于希克收藏中国当代艺术的争议之一是他所代表的所谓“西方标准”,而这个标准更像是中国艺术界对他的期待,尤其是在当代艺术处于“野蛮生长”的初期需要某种外来的标准来审视自己。希克自己对标准的制定并不感兴趣,“中国当代艺术的评判标准不应由我来决定,这要看中国艺术界的讨论。” 希克于1997年创办中国当代艺术奖(CCAA)。2007年,他在 CCAA 艺术家奖评选的基础上增设 CCAA 评论奖,以此鼓励艺术界的独立艺术评论。谈起设立评论奖的初衷,他说道 “作为藏家,我当时接触到的大部分艺术讯息都是迎合市场需求的资料,比如拍卖行或者画廊的画册等。我希望能鼓励独立的分析和评论,从更多元的角度去讨论艺术。可惜到今天,展览和出版还是会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独立批评的发展依旧缓慢。” 作为藏家设立评论奖项,如何保持公正性是 CCAA 设立以来所面对的质疑。就此,希克曾做出多次回应:“其实我在设立 CCAA 艺术家奖的时候也有过相似争议,有人觉得奖项的设立是为了给我自己的藏品背书。我能理解这样的想法,但 CCAA 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个人的奖项,它是为中国当代艺术设立的奖项,评选的机制并非依照‘希克’标准,是由中外专家评审共同决定。对于评论奖我也是这个态度。我一直希望设立奖项之后可以交给中国的艺术界,可惜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合适的契机。” 希克同时指出中国当代艺术面临的一个现实问题是缺乏成熟的支持体系,私人藏家的资源投入远远大于公共领域,这就有可能出现放大藏家话语权的情况。 去年,香港 M+ 视觉文化博物馆宣布设立希克奖(Sigg Prize),其中的希克评论奖的前身为 CCAA 艺术评论奖。希克认为 M+ 能为奖项提供一个更开放、更国际化的平台:“由公立机构来组织奖项也许能消除人们可能怀有的疑问、进一步树立它的公信力。” 马修·伯利塞维兹(Mathieu Borysevicz) BANK 画廊创始人
在经营 BANK 之前,马修曾做过一段时间记者与评论人,可他发现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我常常感觉很压抑,因为你花很多功夫去调研、写文章,但最后没什么人认真看,报酬也不高。所以我后来转向策划项目和展览,这些要比纸上的行动来得直接、有效。” 马修认为,严肃的艺术批评已经变成少数派,多数媒体都需要照顾大众的阅读需求:“我觉得现在大家对艺术圈的关注是前所未有的,你可能在机舱杂志里都能看到与当代艺术有关的内容,它好像已经不再是属于某个精英小圈子的东西。除了少数几家如 ARTFORUM 等还在坚持做严肃的批评外,更多是偏向普及性的文章,或者以娱乐化的方式来介绍艺术。”他认为媒体的关注度已经成为衡量艺术家成就的标准之一,“以前我会在意对艺术家负面的评价,但现在我认为无所谓称赞还是批评,只要被讨论或许就是好事”。 在采访中,马修提到艺术批评不受重视的另一个原因是艺术日益被资本绑架,艺术品的美学价值、精神价值已经被市场价值所掩盖。“我觉得无论是哪个年龄段的艺术家,大家的目标好像都是市场。艺术批评的重要性是把艺术放在一个更大的语境(艺术史、社会、哲学等)中去分析,去谈艺术对我们当下意义。但最终能决定价值的并不是批评家,也许还是市场。在我的观察里,收藏家的审美趣味可能比批评家的选择更受重视。” |